1978年11月28日夜里,韦夫-安德森彻夜难眠,第二天英格兰国家队将在温布利球场迎战捷克斯洛伐克,而他将代表英格兰队上场。
但让安德森难以入睡的并非自己的国家队首秀,而是,他将是第一个代表英格兰国家队出战的黑人球员。
几天前,英格兰队长凯文-基冈在训练间隙对安德森说:“你只需要记住,如果不是你足够好,是不会挑中你的。”鲍勃-拉奇福德也说到:“只要拿出你在俱乐部的表现就可以了。”
但在比赛前夕,安德森还是忍不住失眠了,他想起自己跟随诺丁汉森林前往客场时,看台上的烂水果像雨点一样砸在自己身上;想起自己进球时不敢大肆庆祝,只得躲在白人球员的身后看他在前面扮演英雄。
英格兰国家队成立115年后,终于要有一位有色人种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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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日卢卡库在国际米兰对阵卡利亚里的比赛中遭到了种族歧视,在他打进点球后,看台上的卡利亚里球迷开始模仿猴子的叫声和动作;在此之前,英超的种族歧视仿佛流行病毒一样,从亚伯拉罕罚丢点球开始,社交媒体上就充斥着大量的“黑鬼”嘲讽,在之后的几轮比赛中,拉什福德、博格巴罚失点球未能遭到幸免,祖玛不幸打进了一个乌龙球就要被冠上“智商只有13的死黑鬼”。
何只是一句“nigga”就能被称作种族歧视?事实上nigga一词从诞生之初就是指“黑人”,并无任何种族歧视的色彩,但17世纪黑人在全世界范围内被压迫和奴役,nigga一词在英语世界中变得与种族歧视密不可分。白人高高在上喊着“nigga”似乎就是在提醒黑人们,你们曾被奴役、被虐待。以至于当“nigga”一词广泛用于欧美嘻哈乐中时,西方世界也保持着一个共识:除了黑人以外的其他人种将黑人称作“nigga”就是在进行种族歧视。
不光黑人球员在欧洲赛场遭到歧视,亚洲球员想在欧洲赛场立足也会无可避免得面临种族歧视的问题。生活在伦敦的孙兴慜已经数次被种族主义者嘲讽是“卖片的”。
《卫报》撰文称种族歧视在欧洲联赛开始大范围传播与欧洲右翼势力的崛起不无关系,当难民潮的有色人种纷纷来到欧洲大陆寻求生存时,这些由难民带来的社会问题进一步激起了本地居民对有色人种的排斥。
事发之后卢卡库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写道:现在已经是2019年了。这个曾经由白人统治的运动已经势不可挡得加入了新力量,1998年法国队世界杯夺冠时大部分核心球员还是白种人,但到了2018年,有色人种已然成为法国国家队的核心。有趣的是,1998年法国右翼政治代表人物勒庞曾公开抨击国家队应该保持纯正的白人血统,不应该征召有色人种,当时黑人领袖反驳他的言论也是:现在已经是1998年了,不是1888年。
20年过去了,种族问题依然困扰着黑人球员。2016年国际足联曾取消过内部的种族歧视办公室,当时FIFA给出的理由是该办公室已经成功得解决了全部问题,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但据英国足坛平权组织kick it out统计,2016/2017赛季仅英国足坛歧视问题就比前一赛季增加了16.7%,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种族歧视问题。
这或许也反映了种族问题在国际赛场迟迟无法得到解决的根源问题:纵然黑人球员在世界足坛已经占有一席之地,但归根结底掌握国际足坛话语权的人们大多数都还是白人。曼城功勋名将孔帕尼在接受采访时就公开表示足球界的管理机构缺乏多元性,真正的决策者很少有能理解黑人球员处境的,因此他们无法做出正确的决定也就不奇怪了。而韦夫-安德森在退役后也多次呼吁管理机构和俱乐部管理层能多多吸纳黑人员工,今时已不同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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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拨回到1978年,安德森入选国家队大名单之前,这个牙买加后裔在诺丁汉森林经历了堪称梦幻的一年。作为球队的右后卫,安德森成为诺丁汉森林冲入英格兰第一级联赛的功臣,那年,诺丁汉森林还赢得了联赛杯的冠军。
安德森曾为诺丁汉森林捧杯立下功劳
虽然安德森瘦高的体型注定了他并非拥有超强对抗能力的后卫,但安德森在后场的抢断能力却成为诺丁汉森林的杀手锏,抢断后安德森能迅速往前场带球,形成快攻;在重要的关键时刻,他的射术也从来不掉链子。
即便如此还是有媒体不断质疑安德森入选国家队的动机,时任英格兰主帅的格林伍德一遍遍对外解释:安德森入选是因为他有实力,并非因为国家队“需要”一名黑人球员来彰显政治正确。安德森仍记得那场比赛:“太冷了,草坪也不太稳定,我们不得不在半场时回休息室去换鞋子。但就比赛来说,我并没有得到不公正的对待。”
1978年的英格兰国家队
事实上,无论安德森有多强的实力,他的出场确实是英格兰在种族问题上的一场秀,公布大名单时女王就向安德森公开致电恭喜他创造了历史,安德森得到了英格兰上流社会的青睐,流行歌手约翰-埃尔顿成为了他的“好哥们”,再也不会有人在他比赛时扔香蕉和烂苹果,尽管安德森早已习惯捡起这些烂水果以示“这些小把戏根本击不倒我”。
但其他黑人球员就没这么幸运了,1978年西布朗成功在联赛中逆袭到前三,但围绕球队争议最大的是三名黑人球员:布伦登-巴斯顿,劳里-库宁汉姆和西里尔-雷吉斯,三人被并称作西布朗三杰,成为英格兰顶级联赛的中坚力量。
一支球队中有3名黑人球员,西布朗成为70年代末英格兰最具争议的球队。
库宁汉姆和雷吉斯都跟安德森一起选入过英格兰U21,安德森回忆道:“当时大家都很关注西里尔。没什么人鸟我,因为他真的很有天赋。”这个安德森口中天赋卓绝的雷吉斯在自己的首场职业比赛中就梅开二度,在此之前没人相信他竟然一边当电工一边在半职业联赛踢球。
1982年,雷吉斯首次被国家队征召,几天后他收到一封信,信封里有一张纸条和一枚子弹,纸条上写到:你胆敢踏入温布利半步,我发誓会将这枚子弹射进你的膝盖。但2月23日,雷吉斯如约出现在温布利的替补席,第65分钟他被替换上场,退役后雷吉斯在自传中写到:“那枚子弹我至今仍然保留着。”“我想通过保留这枚子弹提醒那些种族主义者:他们这样做绝不会阻止我继续上场。”
雷吉斯曾在国家队比赛前收到种族主义者寄来的子弹。
俱乐部的比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布伦登在自传中写到自己为西布朗出场的第一场比赛中最震撼他的是看台上发出的的噪音,铺天盖地的种族嘲讽一直回荡在球场上空。当无论主队还是客队的几万名现场球迷一齐喊出:“黑鬼!舔我的鞋底!”时布兰登不知该做何反应,怯懦或是冷漠,该继续踢下去吗?他和雷吉斯回球员通道时一定会被看台上的球迷吐口水,“我们回到球员通道看着彼此说,嘿,今天你也被吐口水了啊。”但如果只是吐口水或许还能笑着调侃,当布兰登收到种族歧视者的来信时,里面赫然写着:等着吧,我会在你进入球员通道之前往你脸上泼硫酸。
布伦登在自传中回忆了自己种族歧视的遭遇:“9岁时我从加勒比的格林纳达第一次踏上英格兰的土地,当时整个镇上只有我们一家是黑人家庭,没有人跟我们搭话,有几年的时间,我甚至没有机会做一次自我介绍。”
70年代末的英格兰种族歧视盛行。
在街上、公交车上、地铁站,几乎每次布伦登都能听到针对他的窃窃私语,有时好事者或醉酒的狂徒会直接冲到他面前骂他:“黑鬼!为什么要来污染英国!”每个周日的下午,布伦登到社区的球场去踢球,那些他之前甚至从未见过的人都会站在边线外冲他大吼小叫。
1966年,14岁的布兰登成为第一位签约阿森纳青训的黑人球员,他为此颇为自豪了一阵。但没多久现实就将他击垮,1969年布兰登成功升入一线队,但直到1974年他被卖到第四级联赛的剑桥联为止,他只为阿森纳一线队出场过10次。更衣室的气氛更奇怪,有时候白人球员不得不聚众辱骂黑人球员,以此来形成小团体。
黑人球员在更衣室
在剑桥联布兰登同样每个周末都被嘘,“有一次我在角球点,有个人从看台跳下来冲到我面前喊‘黑杂种’,当时我真的抑制不住冲动想要揍他,但我被领队拦下来了。”“你知道吗?讽刺的是几年之后,坎通纳飞踹了球迷,他是一个法国白人尚且因为国籍问题而大打出手,但像我们这样的黑人,却从来没有这么干过。”
几年后,布伦登在西布朗遇到雷吉斯和库宁汉姆,尽管他们屡建奇功,但情况根本没有变得好转,看台上、栏杆上、球场外墙,几乎每个地方都贴上了侮辱他们的标语,三人被禁止进入伦敦的酒吧,酒吧门口挂着醒目的告示:黑人和中国人不得入内。“无论球队还是英足总,没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些种族主义者,有时候我都想,是不是非要黑人球员流血甚至牺牲,当局才会意识到他们应该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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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人球员接连遭到赛场歧视后,《独立报》曾在头版头条撰文称:想要去抗争,就得先搞明白我们面临的是什么。
从133年前亚瑟-沃顿作为第一名有色人种职业球员登上赛场以来,几代非白人的球员一直奋斗在欧洲主流联赛的赛场上。肤色,跟身高和样貌一样,作为无法改变的个人标记不应该成为被歧视的理由。40年前,种族歧视发生在看台,几万人肆无忌惮得高喊“黑杂种”;40年后,几百万人将种族歧视的地点转移到社交网络。
祖玛因打进乌龙球而被骂智商只有13的黑鬼